沃伦没再说什么。
一片田野的寂静里，太阳很快就挂起来了，这个时候，管家应该快来接她了。
沃伦只能和薇尔下去。因为沃伦需要吃了早餐再走。
薇尔的步伐节奏不快，沃伦得放慢自己的节奏才能与她并肩。
薇尔见她跟着，原本是有心想在她身后的，此时没有拉开距离便有些奇怪。薇尔看看她，静静注视了会儿，就微微加快了脚步。
一路上，沃伦都没有说话。
直到要上楼，薇尔才停住，沃伦也跟她停住。
“怎么不上去？”
薇尔指了指另一条廊道，表示自己并不和她一路。
“你也是去吃早餐吗？”沃伦想起来那边是厨房。
薇尔点点头。
“噢。愿你美餐一顿。”沃伦祝愿她。
薇尔点点头，小手推了推她的肩。
“嗯。我这就去啦。”
沃伦跟她挥挥手，薇尔目送着她进门，沃伦离开的一霎，那抹明亮的笑意一下湮没在她的无言里。
女孩儿的肩明显地松下，垂了垂，大概是走得有点儿累，或许还陷入在那种情绪里。她在楼梯口站了会，空空地望着楼上。
她发了会呆。
很快，薇尔回过神，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周围——当然这里是不会怎么有人经过的，她还是赶快过去厨房了。
厨房的桌上早就放好了好几碟黑面包和粗汤，还热腾着。薇尔只能拿一份，另外几份是给其他人的。
薇尔没有看见那位老先生。老先生没有出现，他是还在睡觉吗？
薇尔靠着墙边坐下，掰下一块黑皮，放到嘴中咀嚼，口感并不好，咽下口里摩擦着喉咙壁的或许是沙石什么之类的吧。她凑合着喝了几口粗汤，又继续掰下一块儿吃。
她不喜欢吃。但在沉默里，她还是选择咽下去。
份量并不多，薇尔很快就吃完了。恢复了点力气，她放下碟碗，去拿沃伦的东西。
薇尔是先一步下楼的，门口只有两辆马车，没有见管家的踪影，估计是去叫沃伦了。
薇尔放好用具，站在门口等待。她朝城堡看了会，突然想起自己没有遮住眼睛，又连忙去拿布条。
沃伦出来时，没有看见薇尔。
“咦？”
管家看她一眼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薇尔......薇尔不在这儿，她还没来。”
“上车吧，大小姐。”
“玛德叔叔，薇尔还没有来。”
“‘薇尔’是谁？”管家诧异。
“就是那孩子。我的女仆。”
“它有名字？”
“当然。”
“是大小姐取的吗？”管家笑了笑，拉开布帘，“上去吧。”
“不是，是她父母取的。”沃伦没动，执拗地仰头看他。
管家摸摸她的头：“知道了。上去吧。”
沃伦犹豫了下：“再等一等吧。”
“那个兽人吗？”管家看了眼后一辆马车，“它在后面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
“没错的，我刚刚在窗边看到它在呢。它早就等不及要出发了。”管家拍拍沃伦的背，“上去了。”
沃伦不疑他，扭头看看后一辆车，布帘掩得实实的。她也上车了。
薇尔跑出去时，只剩一辆车了。她跑过去，马的鼻孔发出嘶嘶的喘气声。
“快点。”那个马车夫不满她。
“你家先生和小姐都出发了。”
薇尔正动身上车，只听那马车夫嘴里啐了句：“啊！真是麻烦的东西。”
薇尔动作顿了顿，一溜儿钻进去了。
马车夫还在嘀嘀咕咕。
这一点儿也不像夏洛蒂家的仆人，至少，大家都还是很有礼貌的。
薇尔刚进车，车身就剧烈地颠了下，不带一点预告，薇尔头磕到木梁上。
她眼角泛起雾，眨眨眼，连着耳尖儿也耷拉下。
马车颠簸得暴躁，像头公牛，发狂地似乎要把什么污秽从身上甩下来。但这样，车子也拉得快。
没一会儿，就到了罗得里克。
薇尔下车时，还有点目眩，胃里泛起点恶心。
她喉咙涩了涩，最终还是忍了下来。
薇尔费力地拿下物品，送去主院的绘画室，兴许是太匆忙，甚至中途摔了一跤；再去分院时，就迟到了。
薇尔刚踩在门槛前，想跨过去，台上说话的人就停下——是那个侍女长。
她一停下，原本在按照书上擦东西的其他仆人，也停下手中的活来，看看侍女长，又看向薇尔。
“我的上帝——你！”
有人忍不住偷偷笑。
“长本事了——！”侍女长怪叫。
“天哪！这回敢迟到了——可不得了，我的良心和作为教师的职责是不能再纵容着你一错再错下去了，这次可得给你点教训才好。”
有人在笑。
“没错儿，给这畜生点颜色瞧瞧。”有个胖胖的小男孩笑起来，两只眼被肥肉挤在一起，眼白露得少，看起来很和善。他是爱看热闹的。
其他人附和似的咯咯笑起来。
“你说的真对，奥洛夫。宠物就改听听主人的指令，玩玩儿球，滚两个滚，再舔舔人的鞋跟，让后飞快地咬着自己的尾巴跑出去——！”
得到了回应，便会有人玩下这游戏：
“噢！噢！那可太好玩儿了！哈哈！她不会跑着跑着就摔了吧！”
“真无聊。”
薇尔面上一阵青一阵白。
一瞬间她想后退，这是她唯一想出来自我保护的方式。似乎有点无力，可总比她柔弱的惨白要好得多。
“够了，够了。我有让你们说话吗？你们倒是放下活儿来了，你们也想像她一样吗！”侍女长忍不了这些污言秽语。她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他们一声，众人这才收了笑。
“那兽人还不反驳，你瞧它的脸色。咦——诶——”
“真有趣。”
还有人在窃窃私语。
“好了，让我想想吧。”
“该怎么让你回到正途呢。”
侍女长睨着她。
薇尔轻轻喘着气，血管在用力地痛着**她的血。她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睛。
“去主院吧。”侍女长说。
沉默的，薇尔点点头。
离开门口，走出众人的视线，到转角处，还能听到众人的笑声和侍女长的呵斥时，她偷偷低头抹了抹眼泪。
拿了笤帚和簸箕，薇尔一路过去罗得里克的主院。
这会贵族的先生小姐们都还在上文化课，走廊上没人，空空荡荡的，也便于她清洁。
薇尔看了看四周，除了一些演讲和朗读的声音，没有人出来。
她自听着动静，的确是没人来了。
两滴泪珠兀自地跑出来。
薇尔擦了擦，用的是眼布。擦完后，就开始清洁起来。
下课后，贵族孩子们都出来，要么说笑，要么就是去另一个教室的。侍女长也来了，她揪着些地方数落了薇尔一顿，就满意地离开了。
那些孩子也没怎么好奇地看她们这边，只是兴奋地交流着下午的茶会。
薇尔恍恍惚惚地听她一顿教训，上课了，走廊上又空起来。
嘴唇干干的，她舔了舔，又看看地面，盯了一会，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清洁。
她只会简单一点的扫地和擦窗，拖地她干不好，她不够力气去拧布头，总会弄得地板一滩水；笨手笨脚也不能去擦些稍有价值的物品；更不可能让她去做些计算支出之类的事，这种向来是米迦勒管的；所以被家里的佣人指责了一顿后，就被安排去简单而适合兽人的事。
薇尔沉默地换水，拉过小板凳，踮着脚在上面擦窗。
教室里正在上数学，薇尔一边擦，一边偷偷看黑板。黑板上有几道粉白的万以内加减法，底下有两个后排的小孩戴着帽子，低着头，是不是睡着了？
薇尔仔细盯了会儿题目，记着，就自己算了会答案。
她稍稍扫一圈课室，大多数人是棕色或栗色的头发，整齐的梳起。只有一个女孩儿金发平平地散在肩后，可以看出是有精心打理过的，不过，它现在散乱得像个有精灵在里面打瞌睡的蒲公英。
是沃伦。
她正巧遇到了沃伦所在的课室。
薇尔发现了沃伦，匆忙地擦了几下，就走下小板凳了。把小板凳搬去另一个教室。
另一个教室在上历法课。
薇尔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会，又换去另一边听。
有些东西她迷迷糊糊的不是很理解，大部分的东西她也联系不起来，黑板上很多字她也看不懂，只是努力着尝试接受。一节课过去，就只擦了半条走廊。
薇尔听到下课的铃声，解散的声音荡开在廊道，伴着嬉笑，走动。
她不安起来。
试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，但这并不能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擦完整个走廊。
“薇尔？”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。
薇尔惊了惊，手上的湿布就掉到了地上。
她想俯身拿起，却先看向了那个呼唤着她的人。
“薇尔。”沃伦走近她。
薇尔无措地抬眸，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睛，很明亮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”沃伦看了看她，“又受罚了吗？”
薇尔点点头。
“怎么会受罚呢？你难道做错了什么事情吗？”
薇尔不安地点点头。
“啊......这样......”沃伦看起来是在想什么事情。
“您好，夏洛蒂小姐。”
一阵伴着高筒靴吡踏的尊称打断了沃伦的思绪。沃伦抬头，看到侍女长走到了身旁。
侍女长突然又来了。
薇尔不自觉地绷紧肩膀。
“早安。夏洛蒂小姐。”
“早安。”
两个女孩经过她们，“小沃伦？”
“快走吧，去上音乐课。”
“各位小姐们，早安。”侍女长向她们行礼。
其中一个看了看她，又对沃伦说：“怎么还在这儿呢？对了，那是你的那个小女仆吧？不要理她了，我们一起去上课吧。”
沃伦抿了抿唇。
“我等一下，你们先去吧。”她说。
“你要做什么？”
沃伦看了看侍女长，“我想问这位女士一点问题。”
“咯咯，这有什么好问的，多无趣啊。”
“那动作要快哦，小沃伦。”
“好。”沃伦目送她们离开。
侍女长从听到“要问这位女士一点问题”开始，就有一点慌乱，但她很快在旁边镇定下来。一个小女孩，指不准是想要什么物品，又或者是觉得做劳动那样的脏苦活儿很有趣——呵，后者大概不会是，不过有的贵族小孩好奇心就会很重，她随意打发两句就好了，也不能真的让他们去做那样的事。
想着，侍女长也平静下来。
“女士。”沃伦微微抬头，看着她，“我想问，我家的孩子是做错了什么吗？为什么要罚她到主院来清扫？”
“这，啊——”侍女长很意外，她怪叫了声，忐忑地说：“这是夏洛蒂小姐的女仆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我......”侍女长词顿。
“抱歉，我不知道她是夏洛蒂家的仆人。”
见她这么说，沃伦反而微微蹙眉：“请别这么说。”
“......”
“她......她今天迟到了。”
“迟到？”沃伦微怔，“不会呀，难道我今天也迟到了？我们可是同时出发的。”
“不、不是......嗯，您没有迟到......但可以确定的是，这个兽人，今天早上迟到了。——兽人总是懒懒散散的，它们在来的路上也拖拖拉拉。”侍女长说。
沃伦看了看薇尔，薇尔眨眨那只金色眼睛，手上捏紧衣摆的一角。
沃伦默了默。
“......夏洛蒂小姐，还有什么要问的吗？......要是......”侍女长想让这女孩走开了，“如果一时想不起来，您可以先去上课，想起来了再问我。”
“不是。”
沃伦接话：“我想问，只有迟到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是今早迟到了，还有其它不对的地方吗？”
“......”
“......她惹得班里其他的孩子都在笑，破坏了课堂纪律。”
“这个？”沃伦微微蹙眉，“为什么？不应该是笑的人才是破坏课堂纪律的吗？与她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......”
“......她还做事笨手笨脚的，我原本罚了她中午之前清扫完，可看呐——她现在才只清了半条走廊。”
“半条走廊？”沃伦看了看长长的廊道，“她不用上课吗？”
“......她是兽人——她……”
“兽人？怎么了？”沃伦微微冷下眼眸——她有点不悦了。
“拿这些说事真是不好。为什么只处罚了她？”
“——......”
“......夏洛蒂小姐，有些事情，实在是难以说明......”
“难以......说明？这是什么理由？真是令人......不悦。”沃伦冷道，“我总觉得你似乎在骗我。女士。”
侍女长感觉手心窜出点冷汗，面上一阵发烫的窘迫，她说不出回应的话来——若说错了话，保不准那位大人会对她做些什么！大小姐又是被那么的宝贝着。是了！她惹了不该惹的人！她应该早点儿警惕这个兽人的身份，去打听打听，但凡是知道这么身份，她怎么会陷到这种地步！
侍女长张张嘴，试图再说些什么，也不怪她的愚笨，因为似乎做这么个举动，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些。当然她什么都没能说出来。
沃伦几乎能确定她不能再辩解什么了——即使有，她也不想再听了！
沃伦渐渐敛下温和，不想对她露出笑容了——微笑不是谁都可以值得拥有的。
“走吧，薇尔。”
沃伦上前一步，捏着那湿布的一角，扔到一旁的小水桶里。
她拉过正在怔愣的薇尔，很坚定地说：“走吧。”
“我问过了，不是所有为你的过错。”
女孩柔软而温凉的手牵着她的，出乎意料的执着。
“我们离开这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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